“说来惭愧,听见她的一些描述,我一直以为你是个……有点乖张的孩子。”宁静秋苦涩地笑了笑,“但是没想到,当我提出让她不再和你玩的时候,这个一直以来都极为乖巧懂事的孩子竟然反驳了我。”
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。
作为一位单亲母亲,独自拉扯着孩子长大,其中的辛酸与泪水自然不必多说,但更重要的是,她对这孩子倾注了太多沉重的期待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女儿不再和她在饭桌上聊起学校的趣事,不再露出轻松的微笑,不再倾吐她的秘密。
——直到闻有乔的出现。
“她向我列举你的优点,她说你看似不好接近,其实对人很热情 ,很热烈,就像是……洋葱?”谈起这个形容,女人回忆起当时女儿说过的话。
曾经她并不理解这个比喻。
但是今天,她突然领悟了这句话的真意。
如果说闻有乔曾经给陌生人呈现的那一面是淡然,给亲近的人呈现的是她的热烈和真切,但越往里,越发现并不只是这样。
宁静秋的教书生涯中认识过形形色色的人,所以,她惊异地从对话中觉察到这个孩子的真正面貌。
在那热烈之下,是一份保有冷酷底色的根本,理性且克制,冷静而泰然。这并非说她所展示出的其他面貌就是假象,而是这份“根本”就像刹车,能够让她即使在极端的情绪下也做出更好的选择。
宁静秋叹了口气:“看着在云的眼睛,我知道我已经无法为她做决定了,她有了‘自我’的力量。”
“不,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力量。”慈聿说道,“是你禁锢了她的选择。”
宁静秋垂下眼睛,没有说承认,也没有反驳,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颤抖了一下,泄露出她的内心并非如她表面上的那般平静。
“我还记得你们小时候,经常游荡在学校附近的公园。”宁静秋说道,“直到日落时才回家。一晃竟过去这么多年了。”
闻有乔想起从前。
放学后,她在公园跟其他孩子一起滑滑板,宁在云坐在长椅上看书、写日记,有时候也会和她一起跳皮筋,玩捉人游戏。
那时候,公园深处有个废弃的花房,玻璃窗外爬满了藤蔓,细碎的光从上方满是葱绿树叶的玻璃中透出来,她们就在这里玩捉迷藏。
她睁大眼睛。
花房……
如果宁在云从来不把日记带回家,在下课后会把日记装进书包里,那她通常会将日记本放在哪?
当然是放在她们必经之路的公园里。
很危险,但是基本没有人会去那个破败的地方找一本日记。
聊天过后,宁静秋邀请几人留在家里吃顿饭,却被闻有乔婉言拒绝了。
“谢谢您,我刚好想起很重要的事情,现在必须去看看。”她向着女人点头,“如果不是您聊天提起,我可能已经忘记了。”
宁静秋犹豫了片刻,问道:“你能告诉我,她在电话最后说了什么吗?”
闻有乔惊讶了一瞬。
她抿直了嘴角,低声将那段话复述了一遍。
宁静秋无言。
——她没想到一直那么在乎这个朋友的女儿会说出这种话。
“……我知道我无法替她向你道歉。你……恨她吗?”她问道。
闻有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说出来的词句却简短有力。
“恨。”
闻有乔想,她是恨的。
她恨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,恨她为什么要让自己作为她生命结尾的见证者,恨这段友谊原来如此不纯粹,恨这个故事的开端那么美丽,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……
她失意过,愧疚过,绝望过,憎恨过,却无处发泄。
因为那个能承载她恨意的人已经走了。
除了妈妈和姐姐,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让她倾注过所有激情的,热烈的感情,也让她体会过心如刀绞,痛彻心扉。
“……可是,我同样像恨她那样爱她,或许比之更甚。”闻有乔说,“所以,我不原谅她,更不会饶恕那些伤害她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