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过去看看!”
老朱话音未落,衣袍下摆已被凛冽的寒风掀起。
徐达几乎是本能地横跨半步,铁铸般的身躯重重挡在帝王身前,李文忠反应稍慢,却已快步抢至另一侧,眼神在暮色中泛着冷光,他伸手欲扶又不敢触到圣驾,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。
二人默契地联手,立刻拦住了老朱。
开什么玩笑,这些可是饿急眼了的流民!
人要是真饿疯了,那是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!
易子相食,析骸以爨,历朝历代屡见不鲜!
“陛下,使不得!”徐达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古铜色的脸膛涨得发紫,“您看那些人——”他猛地抬手指向护城河对岸骚动的流民群,几个精壮汉子正徒手撕扯着冻硬的树皮,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在雪地上晕开暗红的花,“饿到第三日啃树皮,第五日嚼观音土,到第七日……”
老将喉结滚动,咽下那些太过惨烈的字句。
李文忠也开口道:“洪武二年济南大饥,臣曾亲见——”他声音陡然发涩,“父母将亲生幼儿换给他人然后蒸熟分食,只为多撑半日。”
“这‘易子相食’,并非戏文里的夸张说辞,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!”他眼底映着流民中争抢半块冻饼的身影,恍惚又回到当年那个充斥着血腥与腐臭的围城,“人饿到极致,连至亲骨肉都能下手,更何况……”
朱高炽与朱雄英已经听得傻了,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底直冒寒气。
易子而食,析骸以爨,这是他们时常在经史典籍里面见到的词汇,可两小只却从来不知道,简简单单八个字背后,却是如此的人间炼狱。
朱雄英声音发颤,他曾在《资治通鉴》里读过“易子而食”四字,彼时只当是史官渲染乱世的春秋笔法,此刻却见流民中有人撕扯着同伴的衣襟,露出腰间嶙峋的肋骨,那疯魔般的眼神,与书中记载的灾年惨状如出一辙。
“原来真的会有人……”少年突然干呕出声。
朱高炽拍了拍他的后背,神色倒是恢复了正常。
虽然有些惊讶,但至少能够接受,毕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,古代百姓日子过得很是艰苦,一旦遇上天灾人祸,那更是苦不堪言。
“这就是……书上说的……”朱雄英的声音细若蚊蝇,目光死死盯着护城河对岸升起的几缕青烟。
他突然明白“析骸以爨”四个字意味着什么——那些在风雪中飘摇的篝火,或许正炙烤着人骨。
这个认知让他双腿发软,若不是朱高炽及时扶住,险些瘫倒在地。
“好了,像个爷们儿一样。”朱高炽安抚道:“好歹你也杀过人了,精神点,别丢份!”
朱雄英闻言狠狠点了点头,却掩不住他眼底翻涌的恐惧——那些往日在经史典籍里工整排列的汉字,此刻竟化作城外流民啃食树皮的血肉模糊,化作雪地里争抢冻饼的猩红指甲。
以前他只当是夸大其词,此刻亲眼所见,才知文字的惨白根本描摹不出人间惨状。
寒风卷着流民的哭喊声扑来,混着腐肉与血腥的气息,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头。
老朱一直沉默,只是瞳孔猛地收缩。
他当然知道“易子相食”意味着什么——至正四年的濠州,他的二哥将最后一把野菜塞进他嘴里,自己却在当夜饿死。